第29章 凤鸣九天

鸾凤之战一如料想中的爆发了。鸾族祭司胤玄率领七万鸾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突破了青鹿原屏障,直向凤族腹地凤凰原杀来。

数月来,两军在外面打得不可开交,扶幽在小牢里倒过起了滋润的日子,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全然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

暝徽长老夜访地牢,看见睡的小猪似酣畅的扶幽,气得胡子抖了三抖,“哼,她过的倒是舒坦。”命人将她拖出了地牢。

第二天扶幽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削的光滑笔直的若木上。对面是鸾族大军,身后是凤族的军队。

凤军里有人在冲鸾军喊着什么,大意是若再胆敢进犯,就烧了你们女君之类的陈词滥调。

鸾军没等他们话喊完,就发动了进攻。铺天盖地的鸾鸟从扶幽头顶飞过,遮蔽了浩瀚蓝天。兵戈之声四起,不知是谁吐出一口火焰,烧上若木。

若木水火不侵,那火舌径自舔上了扶幽的裙角。一抹宁淡幽香拂过鼻端,明明意识昏沉,扶幽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身旁多了一个人。

裙上的火焰无声熄灭,雪花细细碎碎落在身上、脸上,空气清冷干燥,萦绕在鼻尖的香气愈发浓郁。隔了好像有一个亘古那么漫长,一道清音炸开在耳畔,“幽幽……”

“轰”的一声,扶幽的耳朵失聪了,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朦胧的双目也渐次失去光感,变得漆黑一片。便是那香气,也不复可闻了。

当他喊出她名字的一刹,眼、耳、鼻、舌、身五识,她一下子去了三识。

迷津万丈,像是一叶扁舟,于浩淼江面从流飘荡,她找不到出口,登临不了彼岸。唯有溺毙其中。

……

扶幽不晓得那场仗是以何种方式结束的,清醒后她发现自己被抛在一处坚硬的地面上,她尝试着摸索了一下,发现还是原来的牢房。

三识尚未恢复,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不安全感。紧紧将自己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

身上,来自胤玄的触感还很清晰,扶幽记得清楚,当自己被从若木上解下来,立刻跌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他没有穿铠甲,身上衣料很柔软,摩擦着她的肌肤,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想必穿的是他最爱的那件素袍。

很快,有人过来和他争抢她。那人法力高强,和胤玄斗了上百个回合。突然被他捞着一条手臂,死死地扯。胤玄不肯放手,她的身体好像被撕裂了一般,痛不欲生地疼。眼泪逸出眼角,被风一吹,凝成冰晶,冻在脸上。

不忍看她受苦,他放手了。

扶幽也跟着失去意识,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粗暴桎梏中。

那翻撕扯,着实让她疲惫不堪,醒来后,倚着墙角再次浑浑噩噩睡了过去。半夜里,听到一阵窸窣响动,有人轻轻摇撼她的肩膀,“君上,君上……”

她迷迷糊糊醒来,初始的朦胧后,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映入眼帘。

看她一副迷茫的样子,荇风急了,“君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荇风啊!”

“荇风……”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扶幽这才发现自己三识已复。

“对呀,是我,大祭司叫我来救你。趁着他们还没发现,咱们赶紧走吧。”荇风扶起扶幽,快要走到牢门口的时候,扶幽脚步一顿,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外,关上牢门,扯开嗓子大吼,“来人啊,有人劫狱啊——”

荇风彻底懵掉了,和扶幽争抢着牢门,“君上你疯了,我是来救你的啊。”扶幽只是死死拽着牢门,不让他进来。

荇风一气之下劈开了整间牢房,强行来拽扶幽,扶幽抵死不走,与他撕打了起来。这时凤卫也已赶到,团团将他们围困住,荇风插翅难逃,只好束手就擒。

被封了法力与扶幽关进一间牢房的荇风看着他家君上的眼神有点幽怨,“我不明白,君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扶幽躺在地上,月光从牢房顶端的小窗倾洒进来,正正好好打在她脸上。使她的声音听起来月光似的忧伤,“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君上是患上了什么失心疯,帮着敌人对付自己人。”荇风气急败坏,没什么好脸色,“君上知不知道大祭司最大的牵挂就是你,只有把你安全救出去,他才可以心无顾虑地指挥大军进攻,现在可好,一切都完了……”

扶幽眼神空洞,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绝情,“我就是要他完,这场仗只可以输绝不可以赢。”

荇风震惊的声音都变了调,“君上,你疯了吧?”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扶幽阖上双目,不再言语。

拂晓的时候,暝徽长老携着稷尘长老一同来了。

凤族八大长老清一色的老头子,唯有这第九位长老,稷尘,面貌上是个气度不凡的青年,轻裘缓带,深俊儒雅,叫人眼前一亮。

暝徽长老带着同荇风差不多的疑问向扶幽询问道:“昨晚那么好的机会,鸾君为何不逃?”

“我不逃暝徽长老还不高兴?”

暝徽长老捋着长须,“我是很高兴,同时也深感疑惑。说到底,鸾君昨晚的举动不论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

“暝徽长老是认为我另有所图?”扶幽轻蔑一笑,“你们的凤帝现在还睡着,以后还不定睡多少个年年岁岁,凤族军心早已乱成了一盘散沙。昨晚只要我一离开,鸾族大军便可再无顾虑,长驱直入,届时,凤族将直面灭族之祸。就算我有什么图谋,难道还严重过这个?”

暝徽长老沉默了。

稷尘长老爽朗一笑,“鸾君可真是个令人费解的女人。”

扶幽媚眼如丝,“稷尘长老未尝不是个令人着迷的男人。”

荇风看他家君上竟然公然跟敌人调上情了,甚感无语。

暝徽长老清咳一声打破尴尬,“可鸾君这么做总该有个理由吧?鸾君的目的到底为何?”

扶幽眼神若有若无扫在荇风身上,暝徽长老立即会意,叫人把荇风带了出去。被强行拖出牢房的时候,荇风茫然无措地大吼,“这是干什么,君上,你该不会把我卖了吧。在星垂野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可不错啊……”直到荇风的声音变得杳不可闻,扶幽这才徐徐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吧。”

暝徽长老忍不住问,“什么交易?”

“我会唤醒小琛,劝退我的族人,而你们就当做这场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两族继续相安无事,可好?”

暝徽长老与稷尘长老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讶然。

“你真的能唤醒主上?”稷尘长老肃声道。

“试试看吧。”

“那好。”暝徽长老斩钉截铁许下一个承诺,“只要鸾君能唤醒主上,一切条件我皆可应允。”

分别了四十余日后,扶幽终于得以重新回到夙琛身边。夙琛一如既往地沉睡着,睫毛纤密浓长,轻如禅翼般覆盖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暗灰的阴影。

菟丝伏在他胸口,圆圆团成一团,像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扶幽看到之后就笑了,笑过之后却是无尽的苍凉。

一只手柔柔搭上她的肩膀,“你有几分把握?”

“一分都没有。”扶幽瞅着窗外的凄迷雪色,长长一叹,“我决定赌一次。我必须得赢,蝶姬你明白么,我必须得赢。”

蝶姬从身后轻轻拥住她,“我懂。”

扶幽从蝶姬手中借来了那本记载着火凰蛋的古籍,把自己关在夙琛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出。

古籍上对火凰蛋的记载寥寥,扶幽略略分析了下,认为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夙琛提前裂壳,以致神文没能完全融入他的神识,造成他现如今的缺陷。

而若把残存的神文融入他的神识一切问题是否就能迎刃而解?

扶幽咬开手指,用鲜血在虚空中写出了锦帛上的神文,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符文漂浮在半空,闪耀着冶红的微光。扶幽尝试着将它们压制进夙琛的神识中,意料之中的失败了。

又反复试了十几次,依旧没能成功。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是一个昼夜过去了,鸾凤两军照旧胶着着。扶幽害怕,她怕胤玄不顾及她和荇风的性命,破釜沉舟,悍然发起总攻。到那时,她一切的苦心算计全白费了。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不可以。想到这里,扶幽支撑起因为过分透支灵力而虚弱不已的身子,借由蜃珠的力量,再次摧动符文向夙琛的眉心逼去。

“快快醒来吧,小琛,阿姐求你了……”不知道是蜃珠起了作用,还是她的祈祷带来了好运,符文这次在触及夙琛的眉心时竟然飞了进去。

等符文全部融入夙琛的身体时,扶幽看到,一点朱砂在夙琛的眉间徐徐浮现,痕迹愈发鲜明,轰然一声,万丈红光激射而出,一头火红的凤凰冲破屋顶,掠上云霄。

那一天,凤凰原上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奇观,通身燃烧着烈烈火焰的凤鸟冲上夜空,清啸凤鸣震荡九霄——是于八荒消失了近十万年的火凤。

扶幽亲手写了一封书信,托荇风转交给胤玄。

“这是什么?情书?”荇风抖了抖粉红色的信封。

“劝和书。”

荇风一怔,信又被退回到扶幽手里,“烦请君上亲自交给大祭司吧,甭为难我了,我来这里是来救君上的,君上没救回去,反带了这么个东西回去,纵使大祭司不骂我,槭烈长老也会骂死我的。”

“现在形式不比先前,胤玄心里应该有个考量。”

“那还不是君上一手造成的,我就不明白了,君上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扶幽神色决然,“一句话,带不带?”

“不带。”荇风回绝的干脆。

“那行,我让暝徽长老另找个人送去。至于你,也甭回星垂野了,留在凤凰原与我作个伴吧。也好一解我的思乡之苦。”

荇风一把夺过扶幽手里的信,“开个玩笑,君上还当真了。君上放心,这封信属下保证妥妥交到大祭司手中。”

胤玄收到劝和信的当天,大军果然从凤凰原撤退。扶幽站在凤宫最高的飞凤楼上,看着整齐飞出凤凰原的鸾军,眼底一片濡湿。